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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微风入林》 文:迟子建 慢慢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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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开心
    2020-7-16 14:3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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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[LV.9]以坛为家II

    发表于 2013-2-26 23:15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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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读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~~一点都不怨恨女主人公,怎么会这样,哎……

        罗里奇卫生院的灯,大都是那种从栅顶顺下来的一截电线吊着的白炽灯,那灯在夜里一亮,看上去就像一只熟透了的鸭梨,不过这鸭梨水灵的时候少。因为它很少被擦拭。蝇屎和灰尘附在玻璃泡上。有意无意中,就把它生就的亮度给削弱了,少了几分明媚。而值班室的灯却不一样了,它是一顶桦皮灯,六角形、桦树皮、毛茸茸、白莹莹的那面做了灯罩的里子,灯一亮,犹如照耀着一片起伏着的雪地,投下的光给人一种清凉之感。而灯罩的外面,也就是光滑的那面,描画着五彩斑埔的飞鸟和云纹的图案。这灯轻巧美观,人见人爱。不知道的,以为它出自罗里奇那些擅长桦皮工艺的鄂伦春族妇女之手。其实昵,它是卫生院的护士方雪贞巧手而成的。
      卫生院的医生和护士加起来才七个人,方雪贞每周要轮上两个夜班。她喜欢值夜班,不单能尽情饱览她喜爱的桦皮灯,还能随心所欲地欣赏窗外的夜色。
      罗里奇大约有一千五百人,汉族人和鄂伦春人各占一半。别看这地方不大,但是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衣裳铺、食品店、杂货铺子、粮油店、饭馆酒肆、理发铺子、寿丧店应有尽有。要说生意最好的,自然是饭馆丁。本地的酒客虽也有一些.但终抵不过那些过路的食客多。罗里奇在塔呼公路的中间地带,一倒连着的县城叫塔里,另一侧连着的县城叫呼源。有了这两座县城,罗里奇就像一根长丝带的两端各坠着一颗珍珠,少不了沾了过往车辆的光。车主总要在中途歇歇脚.吃顿饭.风景优美的罗里奇自然成了首选之地。
      罗里奇乡卫生院在东山坡下,是一幢东西向的红砖房。开南门。卫生院规模不大,只设内科、外科、儿科和妇科.住院处也不过设置了十张病床。就是这样,这病床也从来没有满员过,最多时不过住丁六个人,那还是前年有六个人在一家酒馆吃了不新鲜的海虾集体中毒了,被一齐拉到卫生院急救,他们才迫不得己住了两天。通常情况下,适病床都闲着。有了重病的人,大都转院到塔里或呼源了。本地的患者,有个头疼脑热的,大都来抓些药、打打针也就回家了。尤其是鄢些鄂伦春人,他们生了病后.还有一郭分人沿袭着老习惯.请萨满来“跳神”除病。所以卫生院的医生和护士是比较自在的。
      这是冬天的时令。未到三九,可天却较往年同期要冷许多。山岭间已是白雪皑皑。方雪贞穿着一件雪青色软缎棉袄.戴一条白色兔绒围巾.到卫生院值班去。她喜欢走雪路,爱听它发出的“吱咯吱咯”的声音,感觉雪路是在和她说着悄悄话。冬夜的晴朗与其他季节的晴朗自有不同,它不似春夜的晴朗那么温柔,不似夏夜的晴朗那么恬淡,也不似秋夜的晴朗那么深沉。冬夜的晴朗千变万化,月圆时,那晴朗是透彻的,山影、人影和房屋的影子看上去清晰得如同在白昼中;月半圆时,那晴朗带着几分抑郁之气,所有的景物都仿佛罩着一层冷雾,亦真亦幻;而月残时的晴朗,由于有满天的繁星帮衬着,倒显得异常的祥和、柔美,星光不绝如缕地倾泻而下,仿佛凭空给雪地点缀了一层皂花,让人有如沐浴花香之感。
      方雪贞走进卫生院时,张医生已经先她而到了。张医生年近六十,瘦得两颊沟壑纵横,终日呵欠连天的。有一次他挂着听诊器给一个患者听肺子,竟然打起了瞌睡,所以得一绰号:张迷糊。方雪贞值班,总是与他一组。按理说方雪贞也是一个容貌秀丽的人,虽然年近四十,但她身材俊美,肤色白皙,再加上一双笑盈盈的杏核眼和月牙形的唇角上翘的嘴巴,看上去妩媚动人,可张医生并不多看她,也不爱和她聊天。值班时,张医生会对方雪贞说:“我先迷糊一会儿,有事情叫我。”就进了住院处的病房空床,蒙头大睡起来。他所说的 “一 会儿”,其实就是一夜。即使来了急诊,只要是方雪贞能处置的,就不叫醒他。原来方雪贞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与张医生一组,后来无意中问到王院长,他笑着对她说: “你家陈奎嘱咐过我,说你只有跟张医生在一起值夜班他才放心。”方雪贞红了脸,嗔怪道:“他倒有心计,也没和我说过。”王院长调侃道:“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人,倒是没有福分和你一起值夜班,看来人还是糟粕一点好,没人惦记!”所以方雪贞单独和张医生在一起时,常想起“糟粕”二字,有时竟把他当成一截枯树,想着没准哪一股风就会把他吹成一堆灰。
      张医生寡着脸看了一眼方雪贞,算是打过了招呼。
      方雪贞边换白服边对他说:“张医生,你去休息吧,有事我会叫你。”
      张医生说: “三号床的我查过房了,心跳、血压都正常了,病情基本稳定了。你再过一个小时给他注射一支镇静剂,他需要好好休息。”
      没等方雪贞回答,张医生已经像一缕烟似的飘然出了值班室,睡觉去了。
      卫生院一周前收治了一位突发脑栓塞的患者,来时他嘴斜眼歪,神志不清,经张医生抢救后,已经脱离了危险。陪护在卫生院的,是患者的老婆子。他们也有儿女,不过只是在下班时,观花灯似的集体来看一遭,夜晚皆由老婆子服侍。方雪贞推开病房的门,见老婆子拉着老头的手,无限怜爱地把头俯在他腋下,这令她格外感动。
      查完房,方雪贞回到值班室,拈起一块微湿的纱布,踩着凳子,去擦拭悬垂着的桦皮灯。其实这灯并没什么灰尘,可是值夜班时,她总要拂拭一番,其实她心里也知道,自己不过是想仔细看看那些羽翼鲜明的鸟和云纹的图案。
      方雪贞一共画了十二只鸟。桦皮灯六个角,刚好每一角栖一双。那鸟有的引颈高歌.一派昂扬之气;有的则羞怯地低着头,一副惹人心疼的娇俏模样。卫生院的医生看过这上面的鸟后,都叫不出名字,请教方雪贞,她说她也叫不出这鸟儿的名字,就叫它们“天鸟”好了。别人就打趣她:“敢情你还想当造物主,弄些谁也不认识的鸟唬我们啊!”
      的确,方雪贞并没有参照着画眉、麻雀、燕子、黄鹂等鸟的形态来画鸟。她描画的,都是想象中的鸟。它们的羽翼色彩繁杂,有深红、古蓝、葱绿、银白、橙黄、深赭等等。而鸟的头,基本是单色调的,要么纯黑,要么纯黄,要么纯红。值班室有了这样一盏灯。即便是到了冬天,也给人一种春天般的莺歌燕舞的感觉。
      欣赏完桦皮灯,方雪贞把凳子挪回原处,站到东窗去望风景。月亮已经出来了,看来它才升起不久,还有些懒懒的样子。月光下的山林和积雪看上去朦朦胧胧的。方雪贞想也许是室内的灯光使窗外的雪景显得暗淡了,就关了灯。待她站在黑暗中再望窗外,果然,那风景与先前大有不同了,月亮看上去清澈逼人,全没了慵倦之态,而山林雪地的轮廓也清晰可辨,且放着荧荧白光,仿佛被涂了一层蛋青。看来站在光明处赏
    夜景,不如在暗处来得美妙。
      方雪贞和陈奎是中学同学。初中毕业后,他们一个考上了中等师范学校,一个进了卫校。毕业后,又很巧合地一 同被分配到罗里奇,似乎老天都想让他们做夫妻。陈奎当老师,方雪贞做护士,他们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。在罗里奇,这也是令人羡慕的一个三口之家。陈奎气质偏弱,家务活多半由方雪贞打理。刚结婚时,陈奎还富有朝气,十几年的日子过下来,他竟是满身暮气,牢骚满腹,教书也无精打采了。学生常常跟校长反映,说是陈奎讲课的声音弱得像蚊子哼,他们听不清。陈奎最近还喜欢邀上一两个同事,去酒馆买醉,令方雪贞很忧虑。
      月光从窗棂泻进屋子,给白墙涂上一层乳黄的光影。方雪贞发了一阵呆,叹了口气,把灯打开,取出注射器和一支镇静剂,到病房给患者注射完毕,又回到值班室。最近.方雪贞也觉得百无聊赖的。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了,下面条时常因为愣神而忘记了时间,面条被煮成襁糊,炒菜时常加两遍盐。有一回她竟然把牙膏挤在了鞋刷子上。一旁的儿子见了,笑着说她:“妈,你想让鞋也清洁清洁嘴呀?”
      想起儿子,方雪贞心里才舒畅了些。
      午夜了,月亮已经荡到中天了。卫生院静悄悄的。方雪贞有些困了,她就面向值班室的门,靠着椅子打起盹来。
      大约一刻钟后,当方雪贞已在梦乡中时,值班室的门突然“嘭——”的一声巨响,方雪贞激灵了一下,睁开眼睛,见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闯了进来。方雪贞吓得心慌气短,以为遇见鬼了,一时腿也软了,半晌不曾站起来。
      “护士!”那个血人叫道: “快给我止血!”
      方雪贞听出来了,这是孟和哲的声音。他说话从来都粗声大气的。他是鄂伦春人,家里养着马和猎狗,常骑马进山打猎去。他也爱喝酒,不过他不爱去酒馆,只喜欢在山林中喝。
      “你这蠢娘们,怎么还不给我止血?!”孟和哲吼道。
      方雪贞这才惊魂未定地站起来,给他处置伤口。原来他的右额角被撕开了一道足有两寸长的口子,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。方雪贞说:“你这伤口必须要缝合,我给你先打一针**吧。”孟和哲叫道: “算了算了,什么**不**的,罗嗦!你赶紧缝上就是了!”
      方雪贞就依了他,在伤口上轻盈地挑针走线,孟和哲竟然都没呻吟一声,这真让她震惊,想着他的痛感神经兴许已麻木了。缝合完毕,敷上药,方雪贞又用绷带将伤El包扎好,然后用了整整一 托盘的酒精棉球,才把弥漫在他脸上的血迹清理干净。孟和哲的脸是扁圆形的,鼻子很大,就像一只青蛙无所顾忌地趴在那里。他的嘴也阔大,唇角微微凹陷,而眼睛同绝大多数鄂伦春人一样,是那种厚眼皮覆盖着的细眯的小眼睛。
      “完了?”孟和哲问。
      “完了。”方雪贞说。
      “我的马还在门外,我走了!改天我送两条狍子大腿给你吃!”孟和哲走了,根本没想到要付处置费。他出门时连帽子也没戴,方雪贞追出去,本想嘱咐他一番,谁知他已骑在马上,离卫生院很远了。人和马的影子合在一起,看上去就像一支矛插在盾牌上。马是盾牌,而矛无疑就是孟和哲。
      方雪贞当时正值经期的第二天,本该是血流最汹涌的日子,可那个晚上,血却踪影皆无,她想它是被吓回去了,所以并不很在意,想着它下个月照来就是了。孟和哲果然给她送了两条狍子腿,他骑在马上,连门也没进,把东西递给方雪贞就走了。后来她听陈奎说,孟和哲那天深夜独自从山上骑马下来,被一个从树梢坠下的鸟巢给砸了额头的。有人说孟和哲在山中不知得罪了哪方神仙,鸟巢才像颗**一样落下来报复他。
      三九过后,是春节了。方雪贞的月经仍然杳无痕迹。越来越疏于夫妻生活的陈奎竟然没发现这一点。方雪贞有些惴惴不安了,但她没有声张。及至春节过后,又苦盼了两个月,春天在望了,她才慌张起来,对陈奎说: “我都好几个月没来客了。”陈奎说:“怪不得你那么冷淡。”方雪贞就把自己那晚值班时如何坐在灯下打盹儿,如何被那张血葫芦似的脸吓着的事对丈夫说了。陈奎拉长了脸,说:“**,那个鸟巢咋不把他一家伙给砸死呢!”陈奎要找孟和哲算账去,方雪贞拉住他,说:“这孟和哲你又不是不知道,谁能野蛮过他?别人定居了也就这样过了,他呢,照样骑马上山,住他的撮罗子。族里的人都惧他三分呢。”陈奎说: “他把你的客吓得走了半年都没回来,要是永远都不回来了,我不等于搂着个干柴棒过日子吗!”方雪贞听了“干柴棒”三字,觉得分外刺耳,她冷笑一声,说:“对,我若是干柴棒,你就是个蔫茄子。”这话算是点到了陈奎的痛处,他近几年精神萎靡,夫妻偶尔在一起时雄壮的时候少,对方雪贞往往敷衍了事。陈奎吼道:“好.你有本事找个铁茄子去!”他端起桌上的茶壶,摔
    在地上,扬长而去。方雪贞怔怔地看了半晌那些碎得奇形怪状的雪白的瓷片,觉得茶壶在这一瞬间是开了一朵灿烂的莲花给她看。方雪贞欣赏够了,这才找来撮子和笤帚,将它们打扫了。当她听着那清脆的“嚓啦嚓啦”的瓷片碰撞着的声音时,她联想到了卫生院值班室桦皮灯上的鸟儿,如果那鸟儿有一天会发音,她希望它们发出的是这样的声音。
      方雪贞放心不下陈奎,她怕他一气之下去找孟和哲,两人若说戗了,反倒挨上一顿揍,岂不吃亏?再者说,这事情若传了出去,她也觉得颜面无光,怪没趣的。方雪贞快走到孟和哲家门口时,她才想起孟和哲很少呆在家中,陈奎寻他的几率并不大,因而心安许多。
      罗里奇的房屋,主要分为两片。东片是清一色的红砖房,是汉族人住的;而西片鄂伦春人住的房子却是木刻楞的。这房屋是由整根整根粗壮的落叶松木垒起来的,外面糊着厚厚的黄泥,保暖性强,美观实用。方雪贞走到孟和哲家门口后,并没有急于敲门,她凝神谛听了一刻,只闻妇人与孩子的声音,便料定陈奎不在里面。鄂伦春人在族内还保持着说鄂语的习惯,所以传来的声音她一句也听不懂,就像听用意大利语唱的咏叹调一样。她很奇怪这种语言没有文字,靠着一代代人的口El相传,竟然能如此强旺地延续和保存下来。
      方雪贞认得孟和哲的女人,她叫乌娜姬,夏天时总是穿一件蓝色乌布(鄂语“旗袍”之意),冬天时爱穿狍皮衣。无论冬夏,她的脚上蹬着的都是鹿皮靴,只不过夏季的是单皮的,冬季的是双层皮里夹了兔毛的。夏季她爱佩戴着用驼鹿筋穿起的一串鱼骨项链,还喜欢在鸟布上系一条绿色的绸腰带。乌娜姬的汉语说得笨笨磕磕的,有时她去铺子里买东西,不得不跟人打手势。她和孟和哲一共生养了三个孩子。他们全是男孩。两个大的已经上学了。陈奎回家跟方雪贞说过,学校的玻璃要是被砸碎了,篮球筐被人从球架上摘了下来,讲台的粉笔盒里被放置了一只青蛙,这些事十有八九是盂和哲的那两个淘气的儿子所为的。罗里奇的人都知道,孟和哲虽然古怪,但他对乌娜姬很忠诚,也爱她,虽然他隔三差五宿在山林中,但从来没有冷落过妻子。乌娜姬呢,她也比其他鄂伦春女人要秀丽,她的个子比别的鄂族女人高许多,肩又瘦削,虽然生过三个孩子,腰肢依然很纤细,不似其他女人腰圆臀肥的。她的眼睛虽然也细眯着,但非常明亮,有神韵。她平素不大与人往来,到了夏秋时节,她常独自背着桦皮篓进山,采摘野果、蘑菇、木耳等等。她几乎是不来卫生院的,身体看上去很健硕。只是有一次她有些羞怯地来了,却不是为她自己,她吞吞吐吐地跟张医生说,孟和哲的腿被蛇咬了,鼓起很大
    一个包来,问他是用刀割了还是让它自消自灭去?张医生说那得让孟和哲来了看看再说。乌娜姬为难地说,孟和哲不怕长包,他只怕流血。牲畜流血他是不怕的,人一流血,他就慌张了。他的腿上没见血,断不肯来卫生院的。乌娜姬离开卫生院的时候问张医生,要是给孟和哲割下那个包块,是用剔骨肉用的尖刀好呢,还是用剥兽皮用的鱼骨刀?听得大家都笑了。
      最后孟和哲腿上的包块如何被处置掉,医生仉并不知道,只知道孟和哲依然活跃地游荡在山林之中。
      现在想来,乌娜姬说得没错,孟和哲是怕人出血的。假若那天他不是额角出血,从不进卫生院的他,是绝不肯来的。没想到方雪贞在为孟和哲止住血的同时,也静悄悄地止住了自己的血。
      方雪贞怅然回到家中,陈奎还没回来。是上班的时间了,方雪贞连午饭也顾不上吃了,锁了家门去了卫生院。
      方雪贞一到卫生院,就觉得张医生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,再看护士王玲,她也像打量怪物一样看着方雪贞。方雪贞进了处置室才换上白服,王院长就来叫她了。方雪贞忐忑不安地跟着王院长来到他的办公室。她想自己这一段工作没有疏漏,院长叫她为什么呢?
      王院长让方雪贞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一把红色折叠椅上,他自己又特意给她沏了一杯茶送上去,这种客气使她心里更加发毛,王院长平素是爱跟她开玩笑的。
      王院长先是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方雪贞,然后才缓缓地对她说: “你的
    事陈奎都告诉我了,我已经把张医生批评了一顿。他是个男的,哪有值班时睡
    觉的道理!”
      方雪贞全然明白了,她又急又羞地说:“跟张医生没关系,是我让他去休息的。再说,那种外伤也该我来处置的。”
      王院长犹豫了一番,说:“陈奎的意思是——”
      方雪贞打断王院长的话,说:他不该来找你,这是我的私事。”
      “可你是在值班时发生了这样的事,卫生院也有责任。”王院长说: “不过陈奎的要求也有一定的难度,我尽力争取一下吧,先给乡里打一个报告。”
      方雪贞问: “他有什么要求呀?”
      王院长说:“他让我给你报工伤。他要求赔偿。你知道,报工伤是有难度的,你这种事我估计是没有先例的,如何鉴定和裁定呢?如果别人说你早就绝经了,拿这事来讹人,你也说不清楚啊。何况现在的女人身体机能退化得快,像你这种年龄就绝经的女人也不是没有,我怎么打这个报告呢?”
      方雪贞站了起来,她气得呼吸急促,脸颊发热,她颤抖着声音对王院长说:“我确实是因为那天值夜班,让孟和哲给吓得回了月经,我不会拿这种事去讹人!工伤的事,院里就不用考虑了!”
      王院长的面目马上就和悦了,他嘘了一口气,说:“我从院里考虑为你补偿一下吧,多发些年终奖金。你要是去找孟和哲,你也知道,他没什么责任的。再说,你也不过是才半年没来吗?吃点中药调理一下,兴许就会好了。”
      方雪贞有一种当众被人剥了衣服的羞辱感,她出了院长办公室,一回到处置室就哭了。王玲过来劝她说:“方姐,别难过了,咱们女人就是命苦!”
      那一整个下午方雪贞都闷闷的。同事劝她回家休息,可她很执拗,坚持上
    完了班。
      方雪贞和儿子陈扬吃过晚饭,想着陈奎回来两个人必然要有一场嘴仗,就把陈扬送到邻居家,让他在那里玩耍,等她接他再回来。陈扬乐得和小伙伴藏猫猫、叠纸船,所以满心欢喜地答应。
      陈奎接近十点了才回家。他喝得酩酊大醉。方雪贞看着瘦弱、邋遢、摇摇晃晃的丈夫,心里既委屈又悲凉。
      “你为什么要去卫生院宣扬这件事?”方雪贞待陈奎坐了下来,劈头问他。
      “怎么了?我难道做错了吗?我老婆值夜班出了事,这等于把青春给丢了,我能不找他们赔偿吗?!”陈奎理直气壮地说。
      “就是真丢失了青春的话,那也是我的,你说了不算!我愿意有青春就有,不愿意让它存在就让它滚!青春有什么可惜的!”方雪贞越说越激动:“况且,你也不配拥有青春旺盛的妻子,我枯萎了,还是你的福分呢!”
      陈奎气得嘴都歪了,他声嘶力竭地吼道:“你这个女表子!”
      方雪贞从容不迫地说: “我要是表子的话,你就是女票客。这么多年我只接了你这一个客,你总该给女表子付些钱吧?”
      陈奎啐了一口痰说:“你知道我没钱,就故意刺激我!你嫌我没钱没势,是不是?你后悔了,是不是?我一个乡的小学老师,合该娶一个又老又丑的婆子,不该娶你这种有姿色的人,我真**不知天高地厚啊!你本来能卖上个好价钱的,可在我这里白白压了箱底了!”陈奎的讥讽令方雪贞忍无可忍,她扬手给了他一巴掌。这巴掌将陈奎打得醒了酒。陈奎不再胡说八道了,他镇静了一刻,突然像个婴儿似的哇哇哭了起来。他们结婚后是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争吵,方雪贞也是第一次听见丈夫的哭声。她想要安慰他一番,就走到陈奎面前,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,可陈奎一把将她推开了。方雪贞后退了一步,呆呆地看着丈夫,她觉得陈奎就像条拥有一支桨的破船,如今他把桨也打落了,看来他注定要孤独地在凄风苦雨中漂泊了。而她呢,就是那支连朽破的船都不愿意用的桨,沉在深渊中。
      春天花着脸来了。漫长的冬天里一直占着统治地位的黑白二色,统统让春天给颠覆了。树绿了,林间的各色植物也出来了。鸟儿欢快地叫在枝头,哪里还寻得那白茫茫的雪地?林地上倒偶尔也能见到白色,不过那是白桦树的白,它的枝头仍然罩着纷纷披披的绿叶子。那些冬且呈现着黑色的落叶松,更是通身翠绿,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脂气味,早开的粉红杜鹃与蓝色风铃花点缀其间,真是要红有红,要绿有绿。要紫有紫,要白有白,要蓝有蓝,春天可不就是一张大花脸嘛!
      方雪贞郁郁寡欢着。她没想到自己的事情传播得那样快,罗里奇的很多人都知道了。一想到背后有许多条舌头在嚼自己的事,她就越发地在心里怨恨陈奎。自从吵架后,陈奎对她更是不闻不碰,两个人虽然还在一张桌旁吃饭,在一个床上睡觉,但相互不理不睬。陈扬看出了父母的不和,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泼。除了上学之外,他回到家吃过饭,做完作业就去邻居家寻小伙伴,及至夜深方归。
      方雪贞也不爱去铺子里买东西了。守铺子的大多是女人,她们见了她就神神秘秘地问:你那个客走了,真的再不回来了?方雪贞无言以对。所以有一天她发狠地买了许多食盐、酱油、醋、米、面、牙膏、肥皂等生活用品,发誓不再去那恼人的铺子。陈奎也心灰意冷,因为不断有人跟他打听方雪贞的事情。有一 天他从酒馆回来,懊恼地对方雪贞说:“我当初真不该去卫生院为你申请工伤,这下好了,全乡人都把我们当废物看待了。”
      方雪贞恨恨地说: “世上哪有后悔药给你吃?”
      在卫生院里,方雪贞也较过去沉默寡言了。只有当她独自在夜晚的值班室里看着那盏桦皮灯时,才会心有所动。她想自己要是能化成那上面的一只鸟该有多好啊。有一天深夜,方雪贞正坐在值班室里,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。那声音很沉重,不像张医生的。张医生走路悄无声息的。她想也许来了急诊患者了。方雪贞刚要迎出去,值班室的门已经被推开了。只见孟和哲像一头从森林中跑出来的熊一样敦实地站在门口!他穿一条青色裤子,一件单皮的鹿皮褂,胸脯袒露着,表情怪异地看着方雪贞,一句话也不说。
      方雪贞镇定了片刻,问他:“你哪里不舒服?”
      孟和哲摇了摇头,问她:“人家传你的那事,是真的?”
      方雪贞点了点头。
      孟和哲说:“你们汉族女人就是娇气,这么不禁吓!我们的女人,上山能打狍子,下河能抓鱼,六十岁了那个东西也不回去!”
      方雪贞火了,她说:“你是想来侮辱我的吗?快走开吧!”她本想用“滚”字的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      “我是来给你治病的。”孟和哲勾了一下手指,说:“你跟我来,我有灵验
    的药给你。”
      方雪贞也听人说过,鄂伦春人有自己采药材治病的习惯,且很有效。比如用爬山松治疗风湿,用狼舌头草治腹泻,用节节草治眼病,用马粪包治扁桃体炎等等。她想没准他们也有专治妇女病的偏方,不妨一试。她见孟和哲不像骗她的样子,就没跟睡着的张医生打招呼,直接跟着孟和哲出来了。
      那是个晴朗的春夜。圆圆的月亮被数不尽的星星给团团包围着,像是一群蜜蜂在围绕着一朵黄灿灿的葵花在歌唱。出了卫生院就是东山坡,孟和哲一直把她领到那里。方雪贞远远地见一匹马立在那里,她想那药一定就搭在马鞍上,也未防备他。然而未到马前,孟和哲突然一把抱住方雪贞,胡乱地亲她。他的口腔有一股酒臭味,令她作呕。方雪贞挣扎着,气喘吁吁地说:“你放开我,我会把你告进派出所!”
      孟和哲没理她,稳稳实实地把她放倒在地,扒下她的裤子,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样对她横冲直撞起来。方雪贞开始还反抗着,后来她明白自己在这个力大无穷、一意孤行的男人面前的挣扎是无济于事的,也就随波逐流了。孟和哲俯在她身上,他的头一起一落的,恍若一头奔跑在地平线上的野兽,忽而露出头来,忽而又隐身了。当他终于号叫了一声不再动弹的时候,他的马也跟着嘶鸣了一声,而她感觉体内被一场淋漓尽致的暴雨冲洗过了,有几分被鞭打的疼痛,也有几分快意的清凉。微风拂弄着林间的草木,在她耳际发出温柔的声响,她仰望着花团锦簇般的夜空,满眼都是星光。
      孟和哲从她身上爬起来,像医生下医嘱一样郑重其事地对方雪贞说:“就在这里.一周一次,我等你,我能治好你!”不等方雪贞起来,他已策马走了。方雪贞听着那流水一样的马蹄声,在夜下的微风中哭了。她愿意让微风做她的手帕,擦拭她的泪痕。
      一星期后,方雪贞并不值夜班。晚饭过后,陈扬去邻居家了,陈奎到同事家打牌去了。他如果不去酒馆,就撺掇人打牌,反正,是绝不肯晚上陪方雪贞在家呆着的。
      方雪贞本来不想去见孟和哲的,她独自坐在灯下给陈扬检查家庭作业,可作业本上的字迹在她眼里是飘忽不定的,她不时抬眼望着窗外,看着越来越浓的夜色,想着那片幽静的林地,那月亮和马。那曼妙的微风,那声雄浑的号叫,她便耳热心跳了,再也坐不住了。方雪贞走出屋门,见天仍如一周前一样晴朗,只不过月亮缺了一块,显得更清秀些。她走了几步。停下来,问自己:方雪贞怎么能这么做人呢?她折回屋里。可是她
    仍是坐不安稳,想着做点活计就能分散注意力,就拿起抹布擦桌子,才擦了两下,就心烦意乱地撇下抹布。她又去叠儿子扔在炕上的衣服,刚折了一下就觉无趣,于是又走到窗前。她觉得黑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诱惑着她,要把她吞噬。她对自己说:我不叫方雪贞了好不好?她怕儿子回来见屋内无人会慌张。就留着门走了。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。罗里奇的人家,大都有晚上串门的习惯,她在路上碰到了好几个人。一般的人以为她这时出门,是值夜班去的,也就没人多心。方雪贞从容不迫地走到东山坡下,远远地,她看见了一匹马的影子。
      孟和哲坐在矮树林中,他见了方雪贞站了起来,一把将她抱在怀里,用那双粗壮的大手使劲揉搓她的头发,吻她,满怀怜爱。方雪贞从他的嘴里吸到了一股极浓的青草气息,她拼命地吮吸着。她的脸发烫了,身下也热乎乎的,孟和哲就仿佛是一团火,把死气沉沉的她给点燃了!他们慢慢俯倒在林地上,孟和哲这次解开了她的上衣,吻她的ru房、肚腹,然后才与她交融在一起。方雪贞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结合,仿佛酒至半酣, 飘然欲仙,有如在银河中做ai。孟和哲就像一株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树,不惧她体内的严寒,傲然地舒展着韧性而强健的身躯,激情荡漾地持久地歌唱着。微风不绝如缕地袭来,似乎也加入了这场合唱。当孟和哲又发出号叫时,方雪贞也叫了起来,她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快乐得失去了知觉,所以马的嘶鸣这次持续得长了一些,直到她的呻吟消失为止。
      孟和哲像上次一样,先她而去了。走前,方雪贞问他: “你的嘴里怎么有一股子青草味,怪好闻的。”
      孟和哲说:“我想在卫生院上班的人爱干净,我不刷牙,就捋了几把青草来嚼。”
      方雪贞觉得心头一热,说: “那你岂不成了牛?”
      孟和哲郑重地对她说: “下周还要来,一定有效的!你要是不来,我就知道你的病好了!”
      方雪贞说:“要是天下雨呢?”
      孟和哲说: “雨里更好,雨也是药!”
      方雪贞又问:“要是刮狂风呢?”
      孟和哲简捷而果断地说: “风也是药,要来。”
      孟和哲和他的马离开了东山坡。罗里奇的人是不会在意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碰见他的,他在众人眼里总是像游魂一样自由。
      方雪贞的脸颊渐渐有了红晕,笑影又如夏日河面的波光一样在她脸上熠熠闪光了。陈奎见她变得滋润了,就讥讽她:“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断了客儿,故意诳我,不想伺候我?”方雪贞就微笑着对他说:“我想伺候你,你来呀!”说着,就解衣扣,把个陈奎吓得像被猫捺在爪下的老鼠,哆哆嗦嗦,面如死灰,他骂方雪贞:“浪荡!”
      从春天到夏天,在两个多月的时光里,方雪贞风雨不误地去东山坡接受孟和哲的治疗。老天很照顾他们,只有一个夜晚是微雨的天气,他们听着温柔的雨声,浑身被雨淋湿,就像在波涛里**一样,从未有过的疯狂。孟和哲的号叫和方雪贞的呻吟也比以往更强烈,所以那一夜他们没有听到马的嘶鸣,想必它的声音不敌他们,被消融了。方雪贞觉得她和孟和哲就是这林中两株扭曲在一起生长的植物,茁壮,汁液饱满,不可分离。
      孟和哲以往是不爱和方雪贞多说话的,完事之后,真的就像医生对病人履行完职责一样匆匆走掉。在后来的日子里,他也喜欢跟方雪贞说上一会儿话。
      一个微风荡漾的夜晚,方雪贞抚摸到孟和哲的右小腿有个明显的凹痕,就问他是不是由蛇毒鼓起的包被割掉留下的痕迹?孟和哲拂弄着方雪贞的刘海儿,对她说:“不是。”他说,这伤疤是他六岁时落下的。那是他爷爷三周年的忌日,按照族内风俗,要举行大型祭奠活动。主葬人带领族人和死者的亲属上了山,来到他爷爷的墓葬前。主葬人对着墓葬先说了一番话:“我们最后一次来送你,别留恋你的亲人,你的子女们只求你不再受罪。”言毕,便命死者子女往西方射两支箭,给死者开路。又命往东方射一
    支箭,意为把福寿留给了后代。这时人们会跑着去抢夺这支箭,据说谁抢到了就会一生幸福。孟和哲虽然才六岁,但他眼疾手快地分开众人,一路狂奔,第一个抢到了那支箭。在他抓住那箭的同时,一个趔趄扑倒在林地上,一根半尺长的尖锐的松树残根像匕首一样插入他的小腿,顿时血流如注。这疤痕便是为了夺幸福之箭而落下来的。
      方雪贞问过孟和哲,为什么总是喜欢独来独往?为什么常一个人宿在山上?孟和哲说,他的祖先就是在山林中生活的,他喜欢闻树木的清香气,喜欢听野兽的嚎叫。他一看到山下那一幢幢房屋,就会想到坟墓。他觉得房屋与坟墓一样令人窒息,它们永远呆在原处,就像被驯服了的野兽一样,呆滞,缺乏灵性和光彩,令人厌倦和乏味,于是他就游荡在山林与家之中。
      最令方雪贞盼望而又最令她痛心的事情终于降临了!
      盛夏的一个傍晚,她正在灶上忙活饭,忽然觉得身下一阵湿热,体内正有一股暖流汩汩涌出。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,关上里屋的门,一撩裤子,果然看见一片久违了的红霞飘然而至。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!它怎么说来就来了呢?方雪贞踱到窗前,望着弥漫在窗上的流云,百感交集地哭了。她想自己该不该对孟和哲说出实情呢?他会不会就此如他所言而离开她呢?方雪贞这时才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病人了,她对孟和哲这样
    能给她带来身心愉悦的医生难以割舍。
      第二天就是她与孟和哲约会的日子。如果她不去,孟和哲就知道她永远不会来了。而如果她去,她身体的秘密会暴露出来,他也不会再来了。东山坡注定要成为留在她心底的风景了。思来想去,她决定还是去见他。
      想着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孟和哲在一起了,方雪贞那天精心打扮了一番。她穿了一条银灰色的软缎旗袍,这种颜色和质地的衣服,在月光下就像燃烧在大地的一支白蜡烛一样柔美、明亮。她把头发梳成一根辫子,荡在脑后,化了淡妆,看上去青春,古典,风韵无穷。她出门时,陈奎阴阳怪气地说: “你又不值夜班,打扮成这样给谁看呢?”方雪贞说:“给月亮看。”陈奎撇着嘴说:“你可别小瞧了月亮,它可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。貂蝉、西施、杨贵妃,哪朝哪代的美人逃得过它的眼睛了?就你方雪贞这模样,还能人了月亮的法眼?!”
      方雪贞在陈奎的讥讽声中出了家门,她朝东山坡走去。月亮半圆着,看上去像是只蜷伏着的白猫。而星星像一颗颗金色的蜜糖遍布天际,等着谁来品咂。 方雪贞的旗袍竞像河流中的一段一样,容纳着明媚的星光,在夜下焕发出一股幽幽的亮色。
      她远远地望见了东山坡下那匹马的影子,她的血流加速了。树林就像一幅疏密有致的长轴画屏,不知由谁的手给移动着,朝她渐渐移来。那画屏左侧的山是墨色的,山不很高,但山峰奇拔,呈弓形,不似其他的山,是馒头形的。在山峰的下面,是高高低低的树木层层叠叠地排布开来。那林木浓密的地带,呈现的墨色也就深重些,而有疏朗之气的地带,是矮树丛和茂草,它泛出的是隐隐的灰白色。画屏的右侧,是三座连在一起的馒头形的山,一座比一座略小些,像是老天摆在大地上的三顶型号不一的帽子。山下,有一片树林闪着白光,那是白桦林。而与白桦林相接的,则是落叶松林。孟和哲的马,就拴在松林中。
      孟和哲见到方雪贞,就像一个渴到极点的人见到了一个水灵灵的白萝,把她拥在怀里,急切地舔舐她,他口腔散发的青草气息又活泼地在她的舌尖舞蹈了。方雪贞与他亲密了一会儿,对他说:“今晚我要去白桦林。”
      孟和哲没有牵马,仍把它留在松林中。他拉着方雪贞的手,朝白桦林走去。月下的白桦林就像插在大地上的一支支鹅毛笔,树冠上披挂着的叶片则如下降到林地上空的星星。他们找到一处开着白色山**的空地。那白菊有隐隐的药香气,开得格外明亮。方雪贞疑心月亮把它缺的那一半,化成了这一片白**。
      方雪贞躺在花丛中,她伤感地对孟和哲说,她想看看他完全脱光了的样子。孟和哲就站在她面前,先脱了粗布短褂,然后又退掉黑色的肥腿裤子。他竟然连背心短裤都没穿,只刷刷两下,就赤条条的了。他就像一棵经历了千万年风雨依然挺拔的苍松一样,巍然矗立在她面前。方雪贞真希望月光能化成一条绳索,缚住她的脖颈,把她吊在这棵树下。她悄悄流着泪,感觉身下的血液像泉水一样奔涌而出,浸透了旗袍,一直渗到白**和野草上。
      孟和哲召唤方雪贞起来,让她也脱光了衣服。方雪贞犹豫着,孟和哲已经伸出有力的手,将她拉了起来,然后坐到她刚刚躺过的地方。方雪贞正不知所措的时候,孟和哲突然惊叫了一声,原来他发现有几朵白**变了颜色,他采下来,闻到了那上面的鲜血气息。 “你的病好了!”孟和哲大声地说。方雪贞没有想到夜色中的孟和哲的眼力如此锐利,她的心苍凉极了,她是多么想最后一次用自己生命的热泉再淹没一次孟和哲啊!孟和哲果然是个惧怕血的人,他飞快地丢掉带血的**,站起身,躲开了那片被血染过的花丛,怔了许久,这才穿起衣裳。
      “你要走了?”方雪贞问。
      “你的病好了!”孟和哲说。
      “你不喜欢我?”方雪贞声音颤抖地问。
      孟和哲沉默了半晌,说:“我有乌娜姬。我们只娶一个女人,一个!一辈子不变!”
      “那我呢?”方雪贞委屈地追问。
      “我让你害了病,我已经治好了你了!”孟和哲说。
      方雪贞打了一个寒战,她悲凉极了。她有千言万语要对孟和哲诉说,可她喉咙发干,什么也讲不出来。松树林忽然传来马的嘶鸣,确切地说是一种剧烈的呻吟声,孟和哲拔腿冲出白桦林。方雪贞随之赶到了松树林。她看见孟和哲抱着心爱的马蹲在林地上。孟和哲说,有人用斧头砍了马头,幸而没砍到要害上,但马的右侧眉骨已经被撕裂了,鲜血从中渗出来。
      “是不是乌娜姬干的?”方雪贞小声问。
      “我们的女人从来不干这种事!”孟和哲冲方雪贞大声吼着: “你走吧!你已
    经好了病了!”
      方雪贞一路摇晃着回到家里。只见陈奎满脸是汗地坐在床边,一把斧头摆在床头,斧头上血迹斑斑。
      方雪贞看了一会儿陈奎和那把斧头,然后慢慢转身来到窗前,背对着陈奎。她想他会用斧头来砍她的,她希望自己看到的最后的人间情景是清朗的夜色。然而并没有斧头飞过来,倒是有一阵一阵的冷笑像隆冬的风一样漫过来,让她脊背发凉。陈奎说:“方雪贞啊,你tm的真能撒谎!瞧瞧你的旗袍上洇着那么一大片血,你tm的还说——”陈奎委屈地哭了,这是她第二次听见丈夫的哭声。
      夏天就要过去了。方雩贞依然每天到卫生院去上班,生活又恢复了老样子,是那种使人窒息的平静。陈奎依然对她不闻不碰,流连于酒馆和牌局之间。自东山坡一别后,方雪贞就再也没有见过盂和哲。只不过有一天她听王玲说,孟和哲猎到了一只鹿,乌娜姬说山上的鹿越来越少了,让孟和哲把鹿放了。孟和哲听从了妻子的建议,让这鹿回归山林繁衍乍息去了。放鹿的那天,罗里奇的许多孩子都跟到山林去看。
      这天晚上又是方雪贞和张医生当班。 张医生查过房后,依然如往常一样睡去了。方雪贞在值班室枯坐了一刻,然后把椅子挪到灯下,站上去擦拭已蒙了灰尘的桦皮灯。看着自己亲手描画的那一只只“天鸟”,方雪贞是多么想化为它们当中的一只啊。她想只要自己拧下灯泡,把手触到灯头深处,飞驰的电流就会圆了她这个梦。方雪贞用纱布垫着发烫的灯泡,正欲将它拧下,突然,那桦皮灯竟然**落了下来,像要给她行加冕大典一样,自动扣在她的头上。方雪贞一惊,一个跟斗栽倒在地。原来这六角形的灯是用松木架支撑的,松木的一条棱松动了,整个灯罩就掉了下来。
      方雪贞这一跌,竟然折伤了右小腿的腓骨。她打着石膏在家静养的日子里,陈奎忠诚而忙碌地为她调理一日三餐,他再也不去酒馆和牌局了。晚上时,他虽然不跟方雪贞说话,但总是拿着一卷书陪她坐在床前。方雪贞觉得很对不起陈奎,她很想对他说一句道歉的话,但她的脑海中依然浮现着东山坡温柔的夜景。那已消逝的林中微风,虽然不在她的耳际作响了,但它们却悄然埋入她的心头,依然时时荡起阵阵涟漪。

  • TA的每日心情

    2020-10-23 23:57
  • 签到天数: 1605 天

    [LV.Master]伴坛终老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00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哈哈,不错哦。。。。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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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开心
    2019-6-14 13:55
  • 签到天数: 456 天

    [LV.9]以坛为家II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07:02 来自手机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这长一大篇,先顶再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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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开心
    2016-7-5 11: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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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[LV.8]以坛为家I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07:16 来自手机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ztlaoda 发表于 2013-2-27 00:32
    哈哈,不错哦。。。。。。

    你真看完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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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
    2020-10-23 23:57
  • 签到天数: 1605 天

    [LV.Master]伴坛终老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08:24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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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难过
    2020-9-21 11:05
  • 签到天数: 3 天

    [LV.2]偶尔看看I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10:12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没看完,先顶在说{:3_109: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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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
    2015-8-28 00:09
  • 签到天数: 31 天

    [LV.5]常住居民I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10:58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太长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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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慵懒
    2018-3-27 14:01
  • 签到天数: 130 天

    [LV.7]常住居民III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15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真长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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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慵懒
    2014-11-9 20:32
  • 签到天数: 3 天

    [LV.2]偶尔看看I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15:52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我看懂了,女人是一定要男人xxoo的,不管她情不情愿,xxoo爽了一切就消停了,hx了。{:1_292:}{:1_292:}{:1_292:}{:1_305: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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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开心
    2014-5-20 08:21
  • 签到天数: 38 天

    [LV.5]常住居民I

    发表于 2013-2-27 15:59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忆伊人.约会

    风过横塘芙蓉醉,恼人琵琶音渐退。
    青骢白轿过集会。糖酥脆,香妤偏爱紫玉坠。

    {:4_331:}~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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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该用户从未签到

    发表于 2013-3-16 23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迟子建是我最喜欢的当代女作家,没有之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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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开心
    2020-7-16 14:3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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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[LV.9]以坛为家II

     楼主| 发表于 2013-3-17 22:55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dgbh 发表于 2013-3-16 23:21
    迟子建是我最喜欢的当代女作家,没有之一

    我也是,目前没有之一,之二是刘若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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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
    2016-1-31 17:07
  • 签到天数: 12 天

    [LV.3]偶尔看看II

    发表于 2013-3-18 10:27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太长了,做个标记,回头再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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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开心
    2020-12-24 22:08
  • 签到天数: 570 天

    [LV.9]以坛为家II

    发表于 2013-3-18 11:43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太长了,路过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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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该用户从未签到

    发表于 2013-3-18 12:09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张健 发表于 2013-3-17 22:55
    我也是,目前没有之一,之二是刘若英

    其实我还挺喜欢沈春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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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TA的每日心情
    开心
    2020-3-18 13:26
  • 签到天数: 2140 天

    [LV.Master]伴坛终老

    发表于 2013-3-18 22:47 | 显示全部楼层
    长篇小说,看起来很费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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